点击数:2718 发布日期:2017-10-25 11:37:23 作者:杨祖强 来源: 鼎能路桥_四川鼎能路桥工程有限公司
前言
父亲离世近十二年了,一直想写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,但总是有一堆的理由,无从下笔。前几天梦见父亲,才恍然发现,还有两天就是父亲九十四周年诞辰日,是该写点什么了。一早,吃过燃面,泡上一杯茶,点上一支烟,关掉手机,伏案提笔。沉思之中父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。
苦难童年
父亲生于一九二三年九月初四。爷爷是晚清落魄的秀才,算是文化人,靠教私塾维持生活。一八九五年,爷爷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大伯父后病故,多年后,爷爷才娶了我奶奶,生了七个孩子(存活五个),父亲排行老幺。算下来,大伯父比父亲大了整整二十八岁,这个年龄差,也是导致父亲年青时生活困苦的原因之一。
爷爷二次婚姻后沾上了吸食鸦片的恶习,教书的收入仅能勉强自己度日。二伯父出生时,大伯父已十八岁成了家。作为小屠户,面对后娘不断为自己增添弟弟妹妹,生活自然不堪重负。儿大要分家,树大要分丫。大伯父断然提出分家,爷爷跟大伯父生活,而奶奶却带着自己年幼的小孩自谋生活。在那个没有土地、没有壮劳动力、没有生活来源的时代,这个家庭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,我知道不多。只知父亲从小就给地主当雇工(解放后,父亲的成份划定为贫雇农),当时雇工无工钱,但饭管吃饱。孝顺的父亲总是不吃,而是要求雇主家给一碗饭带回家与自己家中饥饿的母亲分食。父亲稍大一点后,二伯父在宜宾城内先后任警察、侦辑队长、军队师管区军需官,条件略有好转。奶奶有时也会收到二伯父寄回钱物,但仍然无法满足这个多子女贫困家庭的温饱。
一九四七年,父亲在二伯父的帮助下,进入宜宾师管区当了个国民党普通士兵,勉强解决了自己的生存问题。那时,两个姑姑已出嫁,生活虽困难,但也会偶尔接济奶奶。三伯父则在家照顾奶奶,可解放前夕,国民党抓壮丁,三伯父逃跑时不幸摔伤而亡。
随着解放大军的到来,二伯父因多种原因回到家乡,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穷困状态。而父亲则随国民党军队由宜宾向西昌方向逃跑,当父亲随队逃到今屏山县大乘附近时,想到自己年迈而贫困的母亲,便换装后逃回了自己家乡。
随着人民政权的建立,农村实行了土改,奶奶一家分得了地主曹泽光大院的一角,三间砖瓦房约百余平米。农民分得了土地,开始实行合作社制度。奶奶一家生活有了好转,但那时生产力落后,战争期间的负担仍然很重,生活依然艰辛。
一九五零年,一个乡邻路经踏水桥(金坪乡,父亲家附近小地名)遇上父亲,向父亲传递了一个信息:人民政府正在招人修自贡邓关到宜宾的公路有工资收入。父亲向奶奶说明情况后,毅然同自己的好友黄瑞林伯伯一起,带上一床被子、一条毛巾、一个脸盆(两人共用)行走百余里地去邓关参加了筑路队伍。
父亲的命运由此改变,他和黄伯伯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筑路工人。二人一直在一个单位工作数十年,情谊之深,不是亲人胜似亲人。以致多年以后,每次回家乡去扫墓时,父亲都会特别吩咐在奶奶坟旁单独为黄伯伯烧送祭品。
杂陈生活
童年的记忆中,父亲因在高县养路段工作,常不在家。但每次父亲回来,一家人总是喜气洋洋的。那时我们小的三姊妹总是喜欢围坐在饭桌上,看着父亲用几颗生花生和泡酸菜下酒,听父亲讲趣闻逸事讲历史故事,感觉父亲好有文化。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解放之初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,属于典型的文盲,是五十年代,毛主席号召扫盲,才由宜宾公路总段的王翠霞阿姨当老师,教大家识字学文化,父亲才逐步认识许多字。
读初中时,我爱上了祖平哥哥留在家里的《水浒传》(仅有上中册),父亲见我有时摆水浒中的段子,于是父亲也看了这本书并喜欢上它,有了共同的看点,我和老爷子还时不时的争相背诵书中的部分章节。那时对父亲很崇拜,觉得一个三十多岁开始认字的人,五十多岁了还能背小说,说出许多人生大道理,觉得特牛掰。我甚至假设,如果父亲从小就读书,以他的努力和智慧,要么是大教授(那时心目中的地位像今天的院士一般),要么是大领导。心中也一直疑惑,一个没啥文化的人,讲起历史故事,讲起人间百态,总能娓娓道来,教我们如何为人,如何做事时,总有那么多让人信服的理论。他哪来那么多的知识?为什么总是把事情看的那么透彻?而且背诵起《增广贤文》还从不停顿,说到这书,我后来才知道他以前不识字时就会背诵了,而且把它视为传家宝来传承,当哪家有女儿满十八岁时,他送的成人礼就是这本书。
在我印象当中,父亲总是乐观向上的。那时生活艰辛,奶奶在困难年代去世,父亲欠下了单位的公款,直至退休才还清,平时不仅要经常接济在家乡的二伯父一家,还要为一家七口人的生计操心,这些都没有影响父亲乐观豁达的性格。唯有每次开学前几姊妹要交一笔金额不少的学费,才会看到父亲愁眉不展时,但过几天他还是会笑盈盈的把这个问题解决,然后不忘说几句: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,再穷也要读书。再有就是祖平哥哥当知青下乡后,父亲有时会显得很沉闷,头发突然变白很多,也对我们三个小姊妹的学习要求更多了,特别是祖平哥哥通过高考改变了自己命运后,尤其如此。
祖华姐姐高考时,父亲既兴奋又紧张,凡是祖华姐姐需要的,父亲尽力亲自去办。有的物品父亲自知无法选择,于是就按着贵的买。大学入学通知书到的那天,父亲特别兴奋,多喝几口酒后,脸上泛着红光,绘声绘色比手画脚摆龙门阵,那阵势、表演水平估计都赶得上春晚小品节目了。
我和祖勤妹妹参加工作时,是在劳动生产第一线,条件艰苦,体力劳动活重,父亲又在设法为我们找出路。一九八五年有一批考试参加交通厅干部学习班的机会,我在全总段青年工人中考得第一名。通知下来后,62岁的老父亲骑着自行车赶了二十多公里到我工作的地方,亲自把通知书给我。看着父亲喘着粗气,满头大汗而又幸福的笑脸,我忍不住泪流满面。
父亲在我们五兄妹工作稳定,国家和我们家庭的物质条件都极大改善后,却因年龄的原因很少喝酒了,饭桌上的乐趣越来越少。我们意识到父亲开始衰老了,却不愿接受这个现实。以至于二00六年,父亲以八十三岁高龄安然逝世时,子女们无不失声痛哭。朋友们劝慰我说,老人长寿且未受什么罪就走了,是喜丧。但我直至今天,回想起当时的场景,心中依然黯然。
智慧人生
父亲没什么文化,却充满智慧。对父亲智慧的认识经历了三个阶段:十五岁以前是崇拜,三十五岁前有些不屑,三十五岁开始敬仰。
父亲的智慧不是来源于文化知识,而是来源于他丰富的人生经历和阅历。他善于思考,勤于劳作,尽管文化知识不足,让他有局限性和片面性,但他正直善良的为人和乐观豁达的性格,却深深地影响了子女们,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财富。
解放后,经历了若干次政治运动,父亲成份属贫雇农,自然是各派争取的对象。但父亲却坚决不参加任何派系,到是私下同被批判的对象“臭老九”走得很近。一个文盲同“老九”们打堆,而且很受“老九”们欢迎,还得到“老九”们的高度评价,这本身就是一种智慧的体现。父亲经常说“老九”们手工绘制的公路桥梁图纸,比现在打印体还规整漂亮,谈及这些“老九”们在施工中的精妙技术,他总流露出崇拜和叹息之色。从某种意义上,他的这些言论影响着我的人生,我的职业生涯经历了多岗多工种,我却最喜爱路桥施工这个职业。这也仿佛在告诉父亲,当初您最佩服的“老九”能干的事,儿子也能干了。
这就是父亲的智慧,父亲通过自己的言行和喜好,间接教育我们要当“老九”那样的知识性技术型人才。那时父亲就预言,未来国家的建设必须要有大批“老九”类型的人才,在他眼中最好的职业是“工程师”。在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下,我们五兄妹早已实现了“工程师”梦。
父亲退休前,尽管也穷,但他对金钱看法一直持“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,不义之财决不去取”的态度,他这一生更在乎的是对工作的热爱和待人的真诚。父亲就是这样,总是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,润物无声地影响着我们的“三观”。
永远的怀念
时间越久远,越发怀念父亲。也许父亲苦难而又幸福的一生,是我们国家发展的一个缩影,父亲的智慧也是在特定的年代与他特有的经历形成的。但他总有那么多暖心的言行让我们深深怀念。
做堂堂正正的人,做对国家有贡献的人,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。一个没有文化底蕴的人用浅显易懂的白话,教育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,尽管风云变幻,世事艰险。父亲的“道”永不过时,永远显现出他自然朴实而又崇高的本质。
父亲早已离我而去,但又从未离去。他的灵、他的魂、他的精神、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身边。
对父亲的怀念,对父亲的愧疚将伴我今生。
祖强于二0一七年十月二十三日
农历九月初四